紫玉钗(10 / 21)
女儿说,“拿话把你拘住了。快去吧,去斗斗你们的机锋,可别入了魔!郁香,不是我说你,”卢章皱着眉,看了李益一眼,“年轻轻的,学什么佛?”
李益会意了,报卢章以一个领悟的眼色,然后向卢郁香微笑道:“表妹,能让我瞻仰瞻仰你的书斋吗?”
“说什么‘瞻仰’,”卢郁香渐渐觉得她表哥不是那狂妄自大不识趣的人,于是便稍稍假以辞色,“跟着我来!”
李益站起身来,不慌不忙地朝上说道:“舅父、舅母,我先跟二老告假!”
“去吧!”卢太夫人答道,“回头来陪你舅父喝酒。”
“是!”李益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,退后两步,然后潇洒地一转身,追逐着余香,出了回廊。
卢郁香的步伐很快、很稳。一折向北,南风扑面,她那紫罗衫子上熏染着的香味,散播愈烈,把走在下风的李益勾得心旌摇荡,兴起无数绮念。
满院绿荫,五楹精舍,那就是卢郁香独有的小天地。由右侧雨廊踏上台阶,卢郁香站住了脚,吩咐侍儿:“先去煎茶。用我自己喝的那一种。”
原来她是面冷心热!李益心里有数,等她跨进门槛时,赶紧代替了侍儿的职务,抢上去扶住她撩住裙幅的手臂说:“表妹走好!”
这一扶,直到她的书房才放手。她坐在杨妃榻上,笑着说:“你‘瞻仰’吧!”
李益自然要细看。第一眼就看到墙上一幅绢本水墨的观世音像。袒胸趺坐,宝相庄严,但长眉星目、高鼻阔口,是男人的面貌。右下角题着一行正楷:“大历六年佛诞日弟子卢郁香敬造。”
“行笔细而不弱,深得杨庭光的遗意。”他点点头,装出内行的姿态批评。
“难得,你居然是个行家。”卢郁香有着出乎意料的知音之感。她的画,学的正是与吴道子齐名的杨庭光。
“只是这不像女菩萨。”
这话可外行了。“观世音本是男身。”她冷冷地答说。
“面貌倒有些像我。”
卢郁香笑了,“不害羞!你也配?”她指着佛像前的香案说,“配我朝夕顶礼?”
“那么,表妹,你再画一张给我。画上你自己的玉貌,让我挂在书房里,朝夕顶礼!”
那半真半假的语气,似笑非笑的神情,耳目所及,陡觉心弦大震。卢郁香赶紧定一定神,故意呵斥似的答道:“别胡说,亵渎菩萨!”
“哪里还有菩萨?你就是活菩萨!黄金铸像,香花供养,我一个人的活菩萨!”
卢郁香大笑,一面笑,一面喘着气说:“越说越不成话了。”然后,忍住笑,作势瞪眼:“你再胡说八道,我可要撵你!”但,话还没有完,她自己到底又忍不住笑了。
煎了茶来的侍儿,诧为异事,匆匆奉茶已毕,赶紧要到老主人面前去献殷勤。
李益告辞了,卢郁香也向父母道过晚安,回自己院子去了,卢家老夫妇却还在灯下闲话。
“看来郁香这孩子,跟她表兄倒有些缘分。”卢太夫人说。
“嗯。”卢章点点头。
“姑太太有意无意提过好几次了,门第相当,而且也中了进士选了官,亲上加亲,就成全了他们吧!”
“看一看再说。听说君虞在长安的名声不怎么好!”
“那也不过年少风流。想你当年,比他还荒唐……”
“得、得!”卢章最怕她提起往事,“夫人,你别又扯上我。说君虞,你得知道,他家是个空架子!”
“那怕什么?‘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’,放着姑臧李家的门第、君虞自己的才干,怕将来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?”
“那是将来,眼前呢?眼前就不过日子了?”
“这更不要紧了,咱们多陪嫁些,还怕郁香过苦日子?”
“我原有打算的,聘钱百万,我再陪嫁百万,都让郁香带了过去。可是,你说他家能张罗到这笔聘礼吗?”
“这怕是很难!”卢太夫人轻轻地说,“为了郁香,咱们一切从权吧。”
“这怎么行!”卢章大摇其头,“多少年、多少家高门望族定下来的规矩,万不可坏!否则,传了出去,人家不说咱们体恤乾宅,只以为郁香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赶着要送出阁。这不但咱们卢家的面子丢不起,对君虞的名声,也有妨碍。”
卢太夫人默然。
“姑太太再要提这事。你就说,让她送聘好了。空口说白话,可不管用!”
卢章的话,很快传到了李太夫人耳朵里。以前只是可进可退地试探口风,此刻却等于得到了确定的答复。她——像许多旧族中居孀的女主人一样,家世、教养以及从小磨炼出来的那一份责任感和雄心,在此衰微及孤立的时候,最能发生作用,灯下千万遍思量,再度确认了重振旧家声的关键,即在联此一门新姻。那百万聘钱,不惜任何手段要把它筹借出来。
于是,她把李益找了来商量,“阿虞!”她问,“你说过,你听娘的教导。这话可还算数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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