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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还巢(11 / 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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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微弱,但很好听,是一口清脆的京话。

“是西城外一个小村子。”

“扬州吗?”

“是的。”范大答道,“扬州。”

“我怎么到了这个地方?”

“一个满洲兵,叫我把你背回家来。”

她点点头,接着又问:“你花了多少钱?”

“一个钱没有花。”范大双手一摊,“我哪里来的钱?”

“这不奇怪吗?”她沉吟着说,“没有钱,你怎么能把我弄到你家来?”

于是范大细说经过,声音态度都很平静,倒像在讲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似的。只提到他因为无力养活妻小坚辞不受,而满洲兵认为他不识好歹、发怒要杀他时,范大才表现了浓重的忧愁:“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养活你。你家住哪里?我送你回去。”

她摇摇头不作声,接着眼睛又渐渐合拢,身子倒了下去,昏昏沉沉地一直睡,睡了整整两天,神气才显得清爽。

于是范大煮了一锅黑豆米饭,撷些青菜、茭白炒了一大碗,歉然说道:“没有好的吃,只好将就了!”

她报以微笑,扶起筷子吃饭,起初有些食不下咽的模样,但终于胃口大开,饱餐了一顿。

“老范,能不能弄点茶来喝?”她说了这一句,似乎发觉要求太过,赶紧又改口,“不!不!这会儿哪里去找茶叶?”

一直在旁边注视的范大,已盘算好了一些话,此时便问了出来:“你有没有丈夫?”

不问还好,一问触动了她的悲怀,两行清泪滚滚而下,举起手背抹了又抹,眼泪只是不断。

“我家老爷是扬州知府。”

范大大惊,站起身来,垂手而立。“原来你是官太太!”接着顿足叹息,“唉!知府在满洲兵进城那一天就殉难了。这,这怎么办呢?”

“不是!”她哭着说,“是前任扬州知府。”

“那还好!”范大舒了口气,“我替你去打听。”

“你到哪里去打听?”她的眼泪越发泉涌似的,“上个月,我家老爷到金陵去看朋友,打算活动活动,再弄个官做。事情已经有眉目了,哪晓得回扬州的路上遇见强盗,一推推在江心,连个尸首都不曾找到。”

“那么,”范大恻然相问,“知府总有亲戚?”

“亲戚在陕西。陕西那边也搞得一塌糊涂。家都回不去,还有什么亲戚?”

“你自己呢?总有父母兄弟。你说!我一定替你去找到。”

“没有!”她摇摇头,“什么亲人也没有。只有一个义母,也死在满洲兵手里了。”

说到这里放声大哭。范大心里酸酸的,跟着她流泪,虽有所解劝,却笨嘴拙舌地搔不着痒处,只是自己许下一个愿,一定要尽力供养这位“官太”,直到她能找到亲族,得有归宿为止。

“你的恩德,我是一生不会忘记的。”她渐渐收住了眼泪,“不过,你穷得这个样子,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法?”

听这一问,范大搓着手踌躇。“我自己一个人,从来没有为过日子愁过,今日不知明日事,到了明天总不会挨饿就是。现在,情形好像不同了!”他很用心想了一会儿,“米缸里的粮食,还有半个月好吃。待世局平静下来,在这半个月当中,总要想条谋生的路子出来。”

她点点头,想说什么,却不知从何说起,唯有暗底下叹口气,自己在肚子里用功夫。

在范大,将“官太”看作神仙下凡,但有一片诚敬,并无丝毫杂念。每天一早,烧好一锅菜饭,原样不动搁在那里,自己进城去觅些杂工,挣几文工钱。有时挣不到钱,辛勤终日,所得的不过两枚鸡蛋,他亦欣然领受,小心翼翼地捧了回来,为“官太”佐餐。

黄梅天已过,天气很热了。

“范大哥,”她不好意思地说,“我身上腻得受不了了。想,想洗个澡。”

“那容易。我替你烧水。”

“烧水我也会,只是没有澡盆。”

“噢!”范大有些为难,“我这里孤零零的,没有邻舍,借不到这样东西。”他想了一下说,“你能不能今天将就一夜,明天我替你去弄澡盆。”

“当然可以。多的日子也挨过了,不在乎一夜。”

第二天范大进城,找到一处散工,是刚逃避回来的,要雇人清扫院子。那里杀过人,尸首早已烂化,但尸臭犹在,主人家自己都用手巾裹住了鼻子不敢闻,范大却不在乎。清扫完了,到小河里去挑了几趟水,冲刷院子里的青石板,臭冲掉了一大半。

主人家很高兴,请他饱餐了一顿,然后拿出两百钱来,作为工资。

“我不要钱。”他指着廊上盛水洗刷门窗的大木盆说,“能不能把那个盆给我?”

“你要个盆,那容易。这些旧盆多得很,你拿一个走,工钱仍旧给你。”

“不要!木盆就是工钱。”

“你倒是诚实君子。乱世难得有你这样的男人。你姓什么?”

“我叫范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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