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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台柳(7 / 2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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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,韩翃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,吓得魂不附体,拉开了柳青青,抖抖索索地说道:“夫人,你……你怎的寻此短见?万一失手,叫我韩某百身莫赎!夫人,你竟不为我想一想!”

怨怼凄惶之中,流露出一片至情,柳青青既感动,又委屈,两行珠泪,纷纷下落。

那李公原却觉得有些好笑。便这顷刻间,他直看到他俩的心底:一个是做作中见真情,一个是无意中露本心。看来只再逼一逼,好事可谐。

于是,他从柳青青手中夺下宝剑,指着韩翃,沉下脸来问道:“韩君平,你可是要害我打一场人命官司?”

“君平不敢!”韩翃惶恐地作揖相谢。

“既不敢,便当拿话来说。”

事情逼到这地步,韩翃咬一咬牙,突破心中自筑的一道樊篱,拿眼瞟一瞟柳青青,向李公原问道:“不知夫人意下如何?”

“是啊!也该问一问青青。”李公原笑着转过脸来,看着举袂掩面的柳青青说,“你也说一句!好叫那书呆子再也不得闪避。”

柳青青心中大喜,脑中却很冷静,她知道这不是害羞的时候,于是吸溜数下,收住涕泪,先看一看韩翃,然后盈盈下拜:“多谢郎君成全,大恩大德,只怕来生才得补报。”

说也奇怪,韩翃忽然福至心灵,完全领悟她那眼中的示意,不自觉地也跪了下去,双双并拜,俯仰之间,动作如一。

“这才痛快!”李公原哈哈大笑,一手搀起一个,左顾右盼,越看越得意。

适时,柳青青才大感羞窘,一夺手,匆匆避去,却又是屏声息气,静听外面的动静。

外面宾主两人,重新入座,举杯互敬,一个说不尽的感激,一个慌不迭地谦谢,反倒另有一番客套。

“君平,”李公原话入正题,“我的时间不多,咱们要言不烦说几句吧。我先问你,你是携着青青回乡,还是仍在长安候试?”

这一问叫韩翃好难回答。欲待回乡,携新妇拜见翁姑,这笔盘缠,所费不轻;仍住长安候试,自是正办,然而赤手空拳,自立门户,又谈何容易?因而他嗫嚅着,好久都说不成句。

李公原知道他的难处,点点头说:“去留之间你只说一个字好了。去是去的办法,留是留的办法,都在我身上。”

“李大哥,你知道的,我千里迢迢上京,无非想图个春闱的侥幸,来上慰亲心。转眼秋去冬来,一过了年便当入闱,想暂留一留再说。”

“好,应该如此。”李公原说,“这里须留给鲜于仲通。再说,房子太大,这排场你也维持不了,送了你,没的害你。这样吧,我在城南有处小屋,便以奉赠。”

“那可是太好了。”

“我还要问你。你可知‘场中莫论文’这句话?”

“知道。”韩翃答道,“幼时听父老说过,举子入闱,鬼神凭临,祖宗呵护。中不中,多半要靠命运,与文章无关。不过——”

“不过你不大相信,是不是?”

韩翃本性诚实,点点头表示承认。

“有志气的人,原该如此。不过,”李公原话锋一转,“这话也不可不信。只是‘鬼神凭临,祖宗呵护’云云,却是误解了。你是谨厚君子,不与外事,只怕你还不知道,要想春闱得意,高中一名进士,光凭文章无用!大事交游,广通声气,叫那主司未看文章,先闻文名,自然另眼相看,那才是终南的捷径。”

这在韩翃也听说过的,只不知如何着手而已。

“交游之道,一言难尽。”李公原又说,“不过有样东西是少不得的——钱!君平,我送你的那座小屋,正寝中有个木柜,内中存着三十万钱。那也是你的。”

出手如此豪阔,令韩翃有感情不胜之感。但是,他也知道,李公原连柳青青都肯割爱,身外之物,自然更视如粪土。而他自己呢,若要推辞,反变得不够诚恳,因而以感激的声音答道:“我真不知以何因缘,蒙李大哥如此厚爱。今生今世,怎能报答得尽?”

“善视青青,就是报答我了。”

“那自然。”

“再盼你高中。”

“当尽驽骀,酬答知遇。”

“还有,最要紧的一句话,望你谨记。”

“请吩咐。”韩翃聚精会神地准备听取。

“尽管猎功名,取富贵,只别利欲熏心,叫铜臭淹没了你的诗才!”

“李大哥!”韩翃激动地喊道,“便这一句话,叫我呕心沥血,苦吟而死都值得的。”

“这又不对了!身体还是要保重——要为青青着想,别忘了她的终身都托付给你了。”

“是,是!”韩翃惶恐地回答,“我那想法错了。李大哥你请放心,有生之年,无时不为青青。”

“青青!”称呼已经改了,“有生之年,无时不为青青”这十个字,一遍又一遍地在柳青青心头响起——越咀嚼,越有味。人,实在是奇妙得很!他人的一句话,一个眼色,便可为自己带来无穷的想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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