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叶之恋(10 / 11)
实确是如此。”
“事实会证明你的想法错误。”
“安妮!”我感到痛苦,“你没有理由对自己绝望。以现在的医学发展来说,肺病并不是不治之症,最要紧的是你得恢复你的信心,保持心理的健康,才有生理的健康。”
“你说得不错。可是我的病有谁比我自己知道得更清楚呢?肺病就是消耗,你看nsuption(肺病的英文,也有消耗的意思 ——编者注)这个词就知道了。我的生命消耗到什么程度,无疑地,只有我自己最清楚……”
“安妮,”我打断她的话,“你讲得太多了,睡吧!我替你拉上窗帘。”
“不,我现在很舒服,你听我说下去。”她说,“为了爱,生命的消耗不是消耗而是充实。这话也许说得不够明白,不过我确有充实的感觉。一个人在爱抚中死去是最幸福的。”她脸上现出一片异常愉悦安详的神色:“而我,有妈妈,有伊里奥,还有你这样可爱的朋友,我觉得我所得到的安慰已经太多了。”
“但是,”她忽然变得凄惶地说,“我所怕的是你们不会跟我一样想!你或许比较看得开,妈妈和伊里奥呢?”她强忍着眼泪说下去:“黄,我真感激你来看我,我死后请你照顾我的妈妈,同时,同时开导开导伊里奥!”
我再无法逗留在她面前,走到外面那间房,茫然地朝外看着。窗外,一个花匠在修剪法国梧桐,一对中年夫妇推着一辆婴儿车在金黄色的阳光下悠闲地漫步,几个外国孩子戴着大得不相称的手套在投垒球……
我从玻璃柜里找出小半瓶白兰地来——该是安妮喝剩下的。那种琥珀色的液体,镇静了我的神经。“是如此美丽的一个灵魂!”我想,澄澈的理智和至深的情感,融二为一,安妮居然表现出生命意识的最高形态。想不到诸般苦难竟是大大小小的刻刀,把这个善良的灵魂修饰得如此醇美无疵!可是,也因此而不免雕琢过甚,舍貌取神,变得无所寄托。“彩云易散,琉璃易碎!”想到这里,我真愤恨造物何以如此不仁!
转眼三天假期满了,我必须搭夜车赶回去,临走之前我向她握手道别,说:
“过三个星期再来看你。好好养病,不要多想。我相信再看到你时,你的健康状况一定有很大的进步。”
“一定来,三个星期之后。噢,妈妈,请你去打电话叫车。”
她向我和云叔使了个眼色,意思是不要表示异议。目送着她母亲离开房间后,她叫云叔扶她坐起来轻声说:
“不要让妈妈看见,我有东西给你们。”
不知何时,她枕边放着个非常精致的锦盒,她打开它向云叔说:
“可惜我不会写诗。”
递给他的是一片红叶——那也就是云叔给她的。上面写着“爱你”——“安妮”的谐音。
“这个给你,是我最得意的一张。”
我得到的是她的一张四英寸半身照片。后面写着:
给我的应该忘记国籍的朋友黄千里
安妮
那是件多么隆重而又难以接受的礼物!薄薄的一张相片,压得我透不过气来。我看看云叔颤抖的嘴唇和手,强笑道:
“吉兆,吉兆!你快从深宫里放出来了!”
“那就是说我将不再过那种严肃的生活?”她马上接过来说。
与我们沉重的心境相反,安妮显得很愉快轻松,好似一个用功的学生解决了一道繁重的数学题一般。
回来销假以后,处理积压着的没有时间性的公务,倒成为我的一种排遣。到下班回家,必定有一封云叔的信在等我,有时写得很短,有时很长,或者是一张邮片。那些信,有时使我发愁,有时使我感到安慰。而不管发愁或者安慰,都不仅是为安妮或云叔,而是既为安妮又为云叔。因为他们不是我的两个朋友,而是两倍分量的一个朋友。
安妮的病有时很好。云叔在信中说:
今天睡眠非常之好,咳嗽也极少。下午天气很暖,她要我打开窗子,让春风来探望她。五点钟左右,在我所念的惠特曼选集中睡去。精神好的时候,她常要我念诗给她听,所苦者是材料难找,穷愁哀苦之音太多,非她所宜,节奏明快、充满生机的诗,我真想不起来谁的集子里才有?
有时极坏:
据妈妈说:昨晚安妮咳了一夜,双眼枯陷得怕人。找了刘博士来看,还不是那一套“慢慢来”“精神治疗”。骗钱的饭桶!
有时哀愁欲死:
希望是希望,事实是事实,看来我总不免枉具痴心。每想到这一点,我的心像掉在井里。“我虽不杀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。”最令人伤心的是她没有半点怨恨我的意思,仁慈比责罚更为严厉,斯之谓欤!每天看着瘦不盈握的她、愁眉苦脸的妈妈,我快要发狂了。真的,万一她有不测,我是否在情感上负担得住,毫无把握。到那时若是没有人笑我懦弱,那么跟她一路走,或许是最聪明的办法。
有时欢乐逾恒:
你来信说:即或安妮不测,我也应该觉得幸福,因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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