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(14 / 19)
他的话没有完,季子却在这停顿的空隙中,抢着要分辨。只是刚用鼻子哼了一下,初现冷笑,就让荆轲提高了声音,把她压下去了。
“而且,你们都是卫国人。”他把“卫国”二字,说得特别重。
依然是一片沉默。而这沉默表示着他制止住了一场将要发生的尖酸的口角。
夏姒到底年长些,先开口向季子招呼,“季妹!”她很客气地说,“劳你把荆先生的簪子递给我。”
季子照她的话做了。夏姒替荆轲簪好了发,戴上缁布冠,又叫季子帮忙结冠上的缨——冠缨束结在下颔,季子必须面对着荆轲,却绷着脸,看都不看他,仿佛在生谁的气。
荆轲不免萦怀。等夏姒去传话具餐,季子结好了缨要离开时,他一把捏住了她的手,问道:“谁招惹你了?这样子一脸的委屈!”
“没有人招惹我。你以为夏姒招惹我了?”季子很快地说了下去,“我们是好姐妹,而且都是卫国人。”
听她这样反唇相讥,荆轲一时竟无话可说。自信一席雄辩,可以折服任何名公巨卿,却叫一个娇憨不知世务的女娃儿难倒了,想一想,忍不住好笑。
他笑,她却不笑,也不问他何以好笑,只默默地俯跪在地,拿润湿了的布巾,擦抹席子。这是件很累人的事,还未擦到一半,就看她脸红气喘了。
“歇歇吧!回头再擦。”
季子只当没有听见他的话。说了第二遍,她依旧不理不睬,这下荆轲动了气。太子丹派了她来,原是为了照料他的生活起居,这样子反惹来些麻烦闲气,还不如不要她的好。
一个念头刚刚转完,紧接着又转一念。他想到了他在太子丹心目中的地位。在这时候,说要遣回季子,明明是表示:季子犯了错误,得罪了他——哪怕她为公主所宠,太子丹也必将采取极其严峻的举动。一时生气,会毁了季子,万万不可!
于是他忍耐下来了。气愤可忍,看着季子那样吃力地工作,油然而生的怜惜之心,却忍不下来。
于是——
就在他刚要开口对她作第三遍的劝告时,忽然又转了个念头,他发觉这是对他的一种考验。他一直有这样一种想法:一个能做一番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,应该能忍人之所不能忍。而且,他也一直这样在做。在榆次,忍受了盖聂的挑衅;在燕市,忍受了田光的故意冷落;在此刻,忍受了季子的无礼。但是,忍辱忍气,都不足奇,要能忍情忍爱,才算忍到了家。于是,他静静地坐了下来,凝视着季子:考验自己在一个“忍”字上,究有几许功夫?
季子做梦也不会猜得到他的心思。她一向受公主的宠爱,不免骄纵;同时也沾染了公主的高傲气质,自视不凡,觉得应该受到荆轲特别的注意。所以夏姒语涉讥讽,而他不说一句公道话,并且当她要分辩时,他故意加以压制,在她便认定了荆轲偏袒夏姒,心里老大不快——擦抹席子,原非该她所做的事,只是借此作为赌气的表示而已。
当荆轲第一次提出劝告时,她气还未消;说到第二遍,心就软了;如果再劝一句,她就会放下布巾,可是,偏偏就差那么一句话。
季子开始有了悔意,不该如此执拗任性。人在僵局之中,有如冬天坐在四周通风的黑屋子里面,坐立难安。她决定只要荆轲稍微有一点表示,便冲破了这僵局,和好如初。
于是,伛偻着身体的季子,很自然地往后去窥看荆轲的动静。
一看,可把她气坏了。荆轲端然而坐,睁大了眼在看她,好可恶!她咬着牙在心里想,这是有心看人的笑话,他必以为她会支持不下去,等她歇下手来,便要冷言冷语来讥嘲:何苦?敬酒不喝喝罚酒!
这一下,季子变得真的要赌这口气了。她埋着头手中格外使劲,娇弱的她,原来不曾干过这种粗重的家务,而况心浮气躁,不能善用那剩余的气力,所以几次迫得想停下来,终以不肯输口气,苦苦地支持着。
她的困窘的神态,完全看在荆轲眼里。那使他痛苦,但是,他不肯逃避,也不想为自己去设词譬解,任令一片深厚的怜惜之心,煎熬着自己,尽力忍受,尽力保持着平静,而且尽力想做到无动于衷。
终于,季子的“苦刑”受完了,荆轲的考验也通过了,在那腊月中的天气,两人都流了汗,但都悄悄地拭去了。
这时他才开口问了句:“累不累?”
季子恨极了他,但也学得深沉了,所以若无其事地答道:“不累。”
“真的不累?”
“信不信由你。”季子冷冷地说,“你要不信,我便把心剜给你看也没用。”
语中带刺,但这在荆轲是容易忍受的,一笑置之,接着又说;“请你去看看,快开饭来吃,我要早到东宫。”
季子没有作声,装得极冷淡地走了出去。不一会儿,夏姒进来为他设食。食前方丈,荆轲却只是虚应故事,随意吃了些便饱了。刚用酒漱了口,想到屋外去散散步,季子来告诉他说:“车来了。”
哪里的车呢?自然是东宫的。他知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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